天和售楼中心里，28岁的李小园是毫无争议的销冠，每个月光拿提成就拿到手软。

经常有新人虚心地向她请教，她往往只是瞥了一眼对方，就说：“你呀，不合适做这行。”然后，有意将两只手伸到腋下，像是满不经心地提住衬衣里的内衣边缘，向上托一托，于是，那势若峰峦的胸脯便颤巍巍地抖动起来。向她请教的人往往会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，然后面带羞愧地走开。

通常来说，一个家庭里，买小物件时女人说了算，买大物件时，比如说房子，男人的意见占据主导位置，所以，长得漂亮，身材又傲人的李小园就发挥了很大作用。当然，如果客户犹豫不决，她就会继续跟进，然后拿下合同。

她知道售楼中心里有人看不起她，不过，她也从来也没在乎过别人对自己的看法，毕竟，身体是自己的，钱是别人的，以身体换钱，各取所需而已。

这天，李小园接到一个电话，对方是个叫赵南生的老板，他看上了一套上千万的别墅，不过，只是看上了而已，提到签合同，他就只是冲她意味深长地笑。李小园并不急于主动进攻，男人嘛，他迟早会显露用意的。这不，来了。

她嗲嗲地问：“赵先生呀，怎么会突然想起我了？”

赵南生笑说：“今天有空，你晚上八点带着合同来春江酒店1606号，我们签了吧。”

“谢谢赵老板。”

李小园放下电话，长松了口气，一千万，按照她跟公司谈妥的条件，千分之四提成，她可以得到四万元左右，为了这四万元，她可以不顾一切。

到了晚上九点，李小园开始精心化妆。赵南生是一个中年人，年纪大的男人都喜欢年纪小的女人，所以，她将自己化成大学生模样出门了。

到了春江酒店，身材高大的赵南生早就在等她了。见她的打扮，眼睛里明显亮了几分，热情地招呼她坐下。落座后，李小园从包里拿出合同，说：“赵老板，合同在这儿，就等你签字了，不知道你有没有笔？”

赵南生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，哈哈大笑，说：“顽皮，笔我随身带着，你要不要先验验货？”

李小园一跨步，坐在了他的身上，腰使劲地蹭了蹭，笑说：“我看，好像也不太行嘛。”

春江酒店楼下是停车场。十点钟时，保安按例巡逻，突然有所预感似的，猛一抬头，一道残影瞬息而落，轰一声闷响，一辆车子的车顶突然变形，保安缓了两秒钟，这才发现落在车顶的是一个赤裸的女人，这个时候他才像完全清醒过来，发出一阵阵女人般的尖叫。

致命幽会

程文远从警车上下来时，现场已经被辖区派出所封锁。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保安，他正口若悬河地对着民警说刚才的事，显然，这件事对于生活乏味的他来说简直太刺激了，急于向别人诉说。

派出所民警介绍情况，说死者叫李小园，一家售楼公司的售楼小姐，九点时，来到酒店1606室，找一个叫赵南生的人。十点，她坠楼了，当场死亡。

“赵南生呢？”

“也死了。”

在1606室里，程文远见到了赵南生。他坐在沙发上，头低垂，像是睡着了，但左手的手腕被割开了，摊在沙发上，血渗透了沙发掉在地上。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虚捏着一把微型水果刀，水果刀是挂在一串钥匙上的。程文远从桌上拿起了他的手机，用他的手指解锁，上面显示，最后一个电话来自一个未标注姓名的号码。

程文远放下电话，看向窗子，窗子结构类似于九宫格，左右两边是固定死的，只有正中一个格子可以活动，但高层建筑出于安全，活动窗都装了安全卡，只能往上翻开一半。而此时正中那扇活动窗已经全部打开了，李小园显然是从那儿下去的。技术中队的同事也注意到了这儿，走过去开始搜集证据。从窗户上提取了多枚指纹，事后证实，除了服务员外，基本都是赵南生的。

程文远找到楼层服务员进行询问。服务员一脸茫然，她只知道赵南生是8点左右来开房的，但不清楚李小园是什么时候来的。好在有监控，一查，可以很肯定，8点50分，李小园进入1606室，之后直到出事，再没任何人进入。

两个死者明显是来幽会的，你情我愿的事，怎么会一下死了两？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
一夜忙碌，法医田蓉给出了初步尸检结果，李小园高空坠落至死无疑，而赵南生手腕上的伤口正是他钥匙串上的微型水果刀所致。伤口的附近有多条深浅不一的伤口，可以想象，他割得很是犹豫不决。

至于其他的，还要等进一步检验。

从现有的线索来分析，像是赵南生将李小园扔下了楼，随后割脉自杀，或者是李小园杀了他，伪装成自杀，随后跳楼自杀。

程文远倾向于前者，因为一个女性想要割断一个男性的手腕，而且还要让男性毫无挣扎，平静赴死，实在是匪夷所思。当然，一个男性要想将一个女人扛到140厘米高的活动窗前，再扔下楼，也不容易。不过在特定情况下，比如90斤左右的女人沉睡后，180斤左右的男子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。

可惜了

天和售楼中心里，几个售楼小姐挤成一堆，在那指指点点的。经理愁眉苦脸，连问了几句“真的吗”？在得到确切答案后，他长叹一声：“可惜了。”

经理说，李小园是去年来求职的，他见她长得漂亮，身材又好，于是留下了她。入职的第二个月，就成了销冠，曾创造一个月内卖了42套房的记录，这个记录至今也无人打破。

程文远问：“赵南生是你们的潜在客户吗？”

“对，他看上了一套别墅，是李小园跟的。”

“售楼人员与客户开房？”

经理面露尴尬笑容，支吾道：“这个，我们公司是坚决不支持的，但都是成年人了，谁能管得了下班后的生活？”

从售楼中心中得到了很多关于李小园的情况。不能说她销冠头衔全是睡来的，但至少有一半吧，当同事们都在努力工作，有个人突然利用自身资源开挂，自然让人很不开心，所以，在售楼中心里，她的人缘是比较差的，不过，她也似乎从来没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。

这样一个女人，应该是不可能自杀的。

而在调查赵南生时，也同样让警方感觉很困惑。赵南生可以说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人，名下有两家公司，虽然不大，但一年上千万的净利是有的。女人有了钱，会拼命去爱美，男人有了钱，会拼命爱美人，他也不例外，可谓家中红旗不倒，外面彩旗飘摇。这样一个男人自然更不可能自杀。

程文远给赵南生手机里最后一个联系人打去电话，电话响了几声后，有人接了：“什么事？”

程文远说：“你哪位？”

但那边挂了电话。程文远立即叫来技术中队的同事，让他们调查号码的主人。

中午时，赵南生的妻子刘媛过来认尸。刘媛四十来岁，身材保持得很好，戴着一个硕大的口罩，更显得她的眼睛明亮有神。但是，在核对身份证时，她摘掉口罩后，却让人吃了一惊，原来，她的左边脸已经毁了，像是火烧的，又像是疾速刮蹭地面造成的，很恐怖。

刘媛重新把口罩戴上，解释说：“车祸造成的。”

程文远亲自带她去了尸检室，见到尸体后，她点点头，说：“没错，是他。”

刘媛与其他死者家属不同，没有哭哭啼啼，也没有悲伤欲绝，很平静，这让人不由得去猜想她与死者之情是否还有感情。更奇怪的是，她在看了赵南生的尸体后，见到旁边那具白布蒙着的李小园的尸体后，居然提出了一个要求：“请问，我能不能看看陪我老公一起上路的她？”

田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程文远，程文远点了点头，于是，田蓉掀开了盖尸布，刘媛看了一眼，叹了口气，说：“挺可惜的，多年轻的一个姑娘。”

出尸检室，程文远忍不住问起了刘媛与赵南生的感情。刘媛淡淡地说：“有这样一个老公，什么样的气也生过了，生过了，也就不生了。”

这样的夫妻关系程文远是理解不了，但见得多。程文远照例询问了一番，暂时没发现有问题，于是就没继续问下去了。

送走刘媛后，技术人员将那个号码的主人身份信息拿来了。

破相的女人

张金全，45岁，家就在本市。程文远带上队友驱车赶过去。

张金全住在一个老破旧小区里，但找到他家却没人。程文远问了他的邻居，才知道他在一家汽修厂工作。随后，又找到了那家汽修厂，见到了张金全。

张金全见到警察，有些紧张，但又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，问：“我没犯法呀，找我干啥？”

“没说你犯法，只是配合我们一下。”程文远让他别紧张，又说了自己曾用赵南生的手机给他打过电话，接着问：“你是怎么认识赵南生的？”

张金生说：“他来修车呗。”

“但他的车是宝马，不是该到4S店修吗？”

“那是现在，十多年前他开的都是二手车。”

“你昨天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？”

张金全明显顿了两秒钟，随后说：“也没什么，就是想跟他借点钱，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。”

按照张金全所说，赵南生在还没有发迹之前，他们就认识了，十多年了关系也没断。昨天夜里，他给赵南生打电话借钱，但赵南生好像正在忙，说回头再聊。今天他还在等回电话呢，结果早上接到赵南生的电话，声音却不一样，于是就挂了电话。

张金全的话没有破绽，但情理上不合。并不是说有钱人不能有穷朋友，但这时候的朋友一定是不经常联系的，高低两种阶层一旦形成，三观必然会越行越远，所以，有钱人尽管很可能有穷朋友，一般也只是衣锦还乡时的一种潜在的炫耀，而不会经常在一起聚会碰面。但张金全说他和赵南生十多年没断了联系，而且，他还可以向对方借钱。

这种关系就让人看不懂了。

程文远再次找到刘媛，跟她打听张金全，刘媛点头说：“我知道这个人，一个修车的，经常找我老公借钱。”

“经常借钱？能借到吗？”

“大多时候都可以吧。我问过他，他说都是年轻时的朋友，能帮就帮一下。”刘媛漫不经心地说，“我很少去过问他的经济，所以从来没反对过。”

程文远发现屋子里一些物品已经罩上了塑料布，几个大行李箱放在沙发边上，问：“怎么，要出远门？”

“这儿让我感到厌烦，准备出国去转转。”

程文远想了想，突然指着她的脸问：“对不起，能不能问一下，这伤是怎么回事？你知道，你不说，我也能知道的。”

刘媛下意识地摸了摸脸，说：“十多年前的事了。”

十三年前，刘媛跟赵南生结婚已经六年了，但不知为何，刘媛一直没怀上，去了医院一查，是她先天有问题。赵南生出身农村，三代单传，儿子娶了个城里姑娘是天大的喜事，可是竟然不能生育，那父母二人自然不答应，要死要活地让他离婚。刘媛为了挽留他，将父母的两套房子和存款全给了他，他以此做起了生意，生活有了好转。

2011年6月，刘媛从外地跑业务回来，赵南生来接机，但在机场遇到熟人，相约去玩，于是他把车子让给刘媛开，自己坐朋友车去了。刘媛开到一半时，突然刹车失灵，躲闪不及，撞在了路边大树上，人活着，却破了相。

一个不能生育、且破了相的女人如何去管自己丈夫的花心，所以刘媛早已认命了。

程文远也叹了口气，不过还是如实说：“你丈夫死因还没查明，按规定，你是不能出市的。”

刘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。

挺笨的一个女人

出了门，程文远就去了交警队，提取了当年刘媛车祸的案卷。赵南生刚一发财，刘媛就出了车祸，而且，他还认识一个修车的张金全，而张金全还在一直找他借钱，直觉告诉程文远，这里面很可能有问题。

案卷里大部分的事刘媛都说了，这起案子被认定了是刹车泵漏气导致的事故。如果这是谋杀，一定是行家所为，前后都非常完美。不过，就是太巧了。

程文远开始调查张金全2011年的银行流水，这是个拼运气的事，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怀疑方向是否正确，而且，银行的电脑数据有没有保存也是未知数。但庆幸的是，一番忙活后，在一家银行找到了他当年的流水。储蓄卡上面显示，张金全每月收入2100元，这是技术工的正常工资，但是5月和6月，分别有一笔两万和三万的收入。但这两笔钱是通过现金的方式经由柜台存入的，所以根本无法得知来历。

警方将张金全带了回来。张金全显得很不耐烦，一个劲地嚷着你们警察在搞什么，没什么事就会打扰老百姓的生活。直到程文远将那份流水单放在他面前时，他明显愣在了那里。

“你看，十几年了，我们要找到的东西总是会找到的。说说吧，这两笔钱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时间隔了这么久，谁还记得。”

“你当时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，突然多了五万块钱，怎么可能不记得。不过，就算不记得了也没关系，我来提醒你一下。”程文远看了看他的表情，继续道，“因为你认识了一个人，这个人出手很大方，许诺给你五万元，只是让你在刹车泵上动一下手脚，比如，换一个严重磨损的皮圈……”

张金全猛地跳了起来，但被审讯椅所困，只好半蹲着，瞠目结舌地看着程文远。

这个人当然就是赵南生。张金全交代，2011年5月，赵南生突然找到自己，让自己在他的车上动手脚，既要让车子有隐患，又不能让人事后看得出来。张金全很吃惊，这明显是想谋杀呀，忙问他想干什么，赵南生没说，只答应给他五万元钱，还给了两万的定金。那会儿张金全正迷上赌博，见钱眼开，就答应了。

到6月的一天夜里，赵南生将车开来，张金全利用自己的技术在刹车泵上做了手脚，并提醒他自己开车时速度要放慢一些。赵南生将车开走之后，第二天，剩下的那三万元也到了，而张金全也知道了，昨晚机场到市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，伤者正是赵南生的老婆刘媛。

“我这才知道，原来他是想害老婆，早知道这样，我才不干呢。”张金全义愤填膺地说。

程文远淡淡地说：“难道，他害别人，你就可以这么做？”

张金全尴尬无比。

“以后，你是不是就用这一招连续敲诈了他十几年？”

张金全点点头，说：“他就一混蛋，不敲他一点钱对不住自己。”

“刘媛知道这事吗？”

“六年前，她突然找到我，问起了这事，我估计是她突然想明白了，这种事只有她老公才会做，挺笨的一个女人，到六年后才明白。”

刘媛找到张金全，询问车祸的事，张金全自然不会说，但架不住刘媛一沓又一沓地加钱，说了。

六年前，刘媛就已经知道了！程文远吃了一惊。他突然明白，刘媛那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什么了。

愤怒的女人

刘媛被带到刑警队来，但不管问什么，只说是不知道，不清楚，至于怎么让赵南生和李小园死的，更是矢口否认。

这个女人用了六年时间来谋划一个复仇计划，自然不会轻易认输。

从现有证据上分析，赵南生是先将李小园扔下楼后，再割腕自杀的。但现场用过的避孕套说明，二人已经发生过性关系，而且不止一次。一般来说，预谋杀人并决定自杀的人不会有这样的闲情，也就是说，赵南生进入1606室后，只是纯粹地想要猎色，但在10点之前，他突然改变了主意。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威胁，不得不如此。

程文远推测，很有可能是刘媛告诉他，自己知道车祸的真相了，并以此要挟他杀李小园，之后再自杀。但且不提赵南生是否会这么听话，只说1606室，当时相当于一个密室，刘媛就算逼迫他，怎么把命令传给他呢？

程文远突然想到了什么，对，座机！当时刘媛也住在酒店里！

很快，警方在春江酒店的监控里找到了刘媛的身影，登记记录显示，当晚她点了一个钟点房，7点入住，11点离开。而前台通话记录显示，她住的钟点房与1606室在9点50通过一次电话，9点58分，又通了一次电话。

这些证据摆在刘媛面前时，刘媛似乎并不惊讶，说：“你们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我跟他们的死有关系。”

程文远心里点头，确实如此，虽然可以根据现有的证据进行零口供结案，但这样没有形成闭环的证据链，很容易被检方退回或被律师抓到漏洞。但是，两个当事人已死，有些环节连接不上了。

刘媛摸了摸自己的左脸，长长地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不过，这样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
正如张金全所说的那样，六年前的一天，刘媛才突然想明白，车祸应该跟自己的丈夫赵南生有关系。她不能生育，而赵南生又是因她父母的资助和人脉才有生意的，对于那时羽翼未满的他来说，不能离婚，那刘媛只能去死了。刘媛从张金全那里得知了这个真相，隐忍了六年，可赵南生生意越来越大，已经不屑于她父母的资源了，所以也越来越没将她放在眼里。她把一切都给了他，而他把她的一切都毁了，所以，她要杀了他。

程文远的推测也很正确，刘媛得知赵南生要约女人酒店见面，于是提前去酒店开了钟点房。随后躲在大堂角落，看到赵南生和李小园先后进了1606室。

9点50时，她通过客房座机，给赵南生打了电话，说自己手上有他当年想利用车祸杀害自己的人证和物证，只要一告，他现有的一切都完了。然后趁他惊慌之时，她要他将身边的女人扔下楼去，并表示可以为他作证李小园是自杀，还说做了这件事，两人就离婚，从此各不相干。

“夫妻多年，我知道他是什么人，他不会舍得放弃现在的一切，只能跟我赌一把。他把那个还在睡梦中的女人扔下楼后，我又给他打了第二个电话，谎称我在对面的楼上安排了摄影师，拍下了他杀人的证据，让他自杀谢罪。”

不管赵南生怎么选，都输定了，程文远暗自称叹，这女人的心思堪称缜密，也很可怕。只可惜了李小圆，只因爱钱，稀里糊涂就死了。

女人愤怒的时候，确实很可怕！

本文为推理集中营原创小说《贪婪者死于贪婪》系列之第30个故事《六年》，禁止转载，抄袭必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