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镇上有对酿酒为生的老夫妻，老来得一女，取名红叶儿。

叶儿闻着酒香长大，十七八岁就长成了一副醉人的模样，迷醉了桃花阵方圆百里的后生，也引得虎狼垂涎三尺。

北方的游牧部落为了争夺丰美的草地经常发生战争，南方的边城也打起没有硝烟的经济战。红家尝试做药酒帮助保家卫国的战士增强体魄，红叶儿不忍爹娘辛劳，平日负责上山采药。

某日。

叶儿正在低头挖一种叫虫草的药草，忽然有一阵长长的马鸣从耳边传来，那声音响彻山谷，循声望去，好像真有一阵枣红色在草林若隐若现。

叶儿赶紧将铲锹收拾好，一路寻觅过去。

果然，在山路的尽头果然有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，望见了她，那马

疾驰而来。这深山密林，断然不会凭空跑出一匹马来，它的主人一定就在附近。

树林里，躺着一个俊美的男子。眉若墨染，唇如丹涂，虽星目紧闭，仍英气逼人。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的男子，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。袍脚上翻，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，脚上穿着白鹿皮靴。看过去像个王孙贵族。

他昏迷着，双目紧闭，左小腿用腰带紧紧捆着，脚踝处四颗紫色牙痕，周围三个水泡，脚脖子肿得厉害，看情形是遇到毒蛇啃咬了。红叶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，还有呼吸，自救过了，否则这么久肯定一命呜呼了，难怪马儿如此悲嘶，原来是为救主。

叶儿喝一口药酒漱口，俯身托起他的左腿，使劲挤压，一阵猛吸，吐出那紫黑色毒水，再从药篓里找出一把半边莲嚼碎给他敷上，再嚼碎一把鸟桕，药渣外敷，防止蛇毒攻心，汁液含在口中，看看周遭无人，壮着胆儿将脸凑过去，费劲儿地弩起嘴，用舌启开他的嘴，将鸟桕液送进他口中，然后坐直身子，帮他解开捆绑在腿上的腰带。

稍顷，他蛇毒已清，睁开了双目。声如清泉：“在下罗生，多谢姑娘救命之恩。”挣扎着欲起身行礼。红叶儿赶紧摆手示意他别动：“看症状，你应该是被蛇咬了，还好懂得自救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“是啊，幸而得遇姑娘搭救，否则，在下就要葬身这荒山野岭了。不过，这里山林风景秀丽，倒也是个不错的居所呢。能与姑娘在此相遇，更是罗某莫大的荣幸啊。敢问姑娘芳名府上何方，也好日后相报啊？”他环顾四周，两手抱拳施礼打趣道。

“叫我红叶儿便是。公子真是豁达之人，生死攸关，尚能如此。搭救一事，举手之劳，何足挂齿？我家就在这不远处的桃花镇，开着一间不大的客栈，公子不如随我回去，一来安心静养，二来家父医术精湛，公子的伤势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。”

罗生面露难色：“不瞒姑娘说，我乃北方蒙古草原土尔扈特部落酋长之子，近年来部落之间战事不断，最近我们部落节节败退，我是奉命去南方搬救兵去的，因为事情紧急，所以想抄近走桃花镇一路，未曾想遭遇毒蛇，反而耽误行程。此事事关重大，我的行踪不宜透露。姑娘是救命恩人，美意我罗生心领了，还是待伤势稍好，赶紧上路吧！”

江湖道义，不好强人所难，这些年来，这荒山每个旮旯都被红叶儿踏遍了，自然知道何处适合藏身，于是起身，扶他上马：“我知道，这五里左右有个山洞，我经常在那避雨，你上马，我带你去吧。”

他坐在马上：“姑娘请上马，我怎敢用这么漂亮的小厮呢？何况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？”

一席话说得红叶儿面红耳赤。五六里路脚程太远，她只好伸出手，罗生自然地接过药篓，用力一拉，她轻轻跃上马背，两人打马往山洞方向疾驰。

正是暮春，山上繁花点点香风阵阵，红叶儿感觉到背后那个人的鼻翼靠近了发梢，哒哒的马蹄声淹没了她砰砰的心跳。

拨开门口垂挂下来的藤萝，红叶儿扶着罗生进入山洞，在一片干草处坐下：“你在这里安心静养，这里很隐蔽，一般人不会发觉。我去给你做点吃的。”

罗生点头：“大恩不言谢，有劳姑娘了。”

“别姑娘姑娘的叫我，叫我叶儿吧，爹娘都这样叫我。”叶儿抓过一把干草，几根干树枝点燃，从竹篓里拿出装满了干粮的陶罐，放进火中烘烤，不一会香味就在山洞弥漫开来。

“红叶儿，确实好名！秋日红叶美如画啊!”

罗生说得她脸红：“是我爹娘取的名……我娘就是酿酒的，我们住在桃花镇，红家的酒是桃花镇最好的酒……”

罗生使劲嗅嗅，夸张地说：“怪不得我上山就闻到一股子酒香呢!”

红叶儿憋不住哈哈大笑：“狗鼻子可都没这么灵！你闻到的，是我竹篓里的酒香吧？这是娘酿制的药酒，就是防止毒虫侵蚀的，散热解毒，你正好可以饮用呢。”她将烘烤好的干粮和酒一并倒出，捧到他面前。

罗生接过干粮，一分为二：“我知道，这是姑娘的口粮，罗某怎敢独享?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。”

红叶儿吃着平常一样的干粮，却觉得分外地香，心里异常地甜。

第二天她早早就离开了家，带上了满满一篓干粮说是去采药，一路小跑，直往幽思所而去。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山洞内那个受伤的男子身上。

洞门口的马儿看到红叶儿的到来就欢叫着跑来，亲昵地蹭着，她拍拍马头，伸手撩起藤蔓，罗生的声音传来：“叶儿……叶儿……”

“罗生，我来了。别急，别动。”红叶儿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仍然热乎乎乎的干粮，又从竹篓里翻出药酒。趁罗生吃饭的当儿，仔细地检查他的伤口：“不错，伤口恢复很快，再加上这百毒散，看样子一周后就能可以行走自如了。

“叶儿，你们身居山野，却都是旷世高人啊！可惜身份不便，此生有机会，定当拜访令尊令堂。”罗生又一抱拳。

说起爹娘，红叶儿的眼里泛起了光：“是啊，爹和娘都很了不起，爹爹行侠仗义劫富济贫，娘善良聪慧，酿药酒治病救人。红衣莊虽地处深山，却美名远扬。”

“难怪昨日看你骑马，身手不凡，定是令尊大人所教。原来这深山还隐藏着叶儿姑娘这样的侠女加仙女啊！”

回忆昨日骑马还有自己在他昏迷时亲自喂药的情景，她面若飞红：“侠女不敢称，只是爹爹教一些防身健体的招式而已。昨日骑马……”

罗生正式道：“知道姑娘身处深山，譬如美玉无瑕，罗某不敢有丝毫亵渎，只是昨日情况特殊，若有冒犯，还望姑娘海涵！”

红叶儿连忙摇头否认：“不是啦，不是啦，不是说你冒犯啦……”

“不是冒犯，那就是……你也喜欢我，是不是？”罗生猛地将红叶儿搂在怀里，呼吸都乱了。

红叶儿突然猛地推开他手臂，跑得飞快。她太害羞了，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罗生，和她情窦初开的爱。

在梦里她梦见罗生的笑，情不自禁也扬起了嘴角。

她打算今日鼓起勇气说清楚她的心思，说清楚这一切。

走到门口，门口的马儿不在！撩起藤蔓，却没有罗生热情焦灼的声音。墙壁上剑刻下两行大字：“待我驰骋天下许你当歌纵马”那垛承载她们旖旎的干草旁，压着一块玉佩。

她捡起地上的玉佩，颓然立于山洞，念着壁上的两行字，泪如雨下。

从此，红叶儿就守着这块玉佩，等着一个人。

一等就是八年。

八年里，桃花镇多少侠客仁士过往，多少人托人向红叶儿爹娘求亲，她不为所动，她的心里只有罗生，再无他人。爹爹在世曾问红叶儿：“我的好女儿，你也不小了，为什么那么多求亲的男子一个也看不上？是不是心里有了心上人？若有，爹爹一定成全你。”

她苦笑着，不摇头，也不点头。

爹爹去世时，握着娘的手：“我这辈子没让你享过一天福，窝在这山里，天天吃苦受累。”

爹爹走后，娘像丢了魂，再也无心酿酒，红叶儿一个人扛起了酒庄的事务，红家那匹马儿，也好像失去心智，不肯吃草，渐渐消瘦，红叶儿总是想起梦中的一匹枣红色的马儿，半年后那马便老死马厩。红叶儿将它葬在了爹爹坟旁。娘更沉默寡言了，一年后，抑郁而终，山头又添一抷新土。

桃花镇依旧如常，不同的是，她的生命好像凝固在了八年前的那次偶遇。大家都知道，红家酒庄的当家是个不会笑的女子。冰山美人。

今夜，红家酒庄散客后，叶儿思绪翩翩。

胸前的玉佩晃荡着，想起八年前的今天，就是今天，她遇到的罗生。想起那一路花香，想起他热辣辣的目光，想起石壁上那句“待我驰骋天下，许你放歌纵马”……

八年里，她听说过北方草原的部落战争，听说土尔扈特部落收复失地，听说过他们年轻酋长娶了南方郡主的女儿，听说就是郡主的女儿看中罗生，所以郡主以婚约为条件出手资助，她脸上无悲无喜，心里的泪，却像瓢儿井的水，无穷无尽。八年里，她渐渐长大，她知道了好男儿怎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？可是，她依然执着地等。

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，她的心，突然狂跳不已。

是个粗壮的汉子：“店家，且慢。”

红叶儿面无表情地停止立于门口，转身向屋子走去。汉子拴好马，她已端出两个凉菜，一个热菜，烫好一壶酒。

汉子赞道：“久闻红家酒庄桃酒大名，果然名不虚传，今儿个我罗念红有口福了。”

他桌前坐下，给自己倒满酒，努嘴示意红叶儿坐到对面：“闲话少叙，旅途劳累，喝杯热酒解解乏吧。店家可否同饮？。”

红叶儿不知怎的觉得此人无比熟悉，又正值伤心：“如此，便相陪。”

二人你一杯我一盏，她尘封多年的心事，借着酒劲一股脑儿倒给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汉子。

“傻姑娘，你别……傻了，他不会……不会回来的，你这么善良……漂亮，怎能这样委屈自己呢？”

“是的，我……我不委屈自己……自己了……”她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，眼前的汉子、罗生，两张脸不停交替，分不出谁是谁。

“若……若他也爱你呢……干……干杯。”

“他不会爱我……你说……我……我漂亮吗？”

“漂亮，漂亮，这大山深处，乍一看，以为……是……妖精呢。哈哈哈！”

“妖精……？……你不怕吗？”

“不怕，哈哈哈，就是……就是被你……吃了也不……怕……”

他说话的方式同那个人太过相像。当他贴近的时候，红叶儿几乎肯定了，他是罗生啊！

一夜相拥缠绵。

她整理好衣衫下得床来，却发现台上压着一纸信笺：

对不起，昨晚一事，虽是酒后，却是真心真情。我爱你至深，本想和叶儿姑娘纵马天涯相携到老，万万没想到，男子汉大丈夫，无法卸下的责任太多，原谅我，叶儿，我这一生是属于战争的，你给了我唯一的爱，也是我的唯一。我爱你，从此以后的刀光剑影里，你是我梦里唯一的桃花。

罗念红亲笔

几个月后，土尔扈特部落覆灭的消息传来，骁勇善战的年轻酋长战死沙场。

又是一年桃花开，红家酒庄酒香依旧，从此无悲无喜，无爱无恨，她酿她的酒，她等她的人。